JZ School | 何为爵士语汇？（上）
“语汇”（vocabulary）是不常被大家提及的术语，它大概可以解释为语言中所包含所有表达方式的总称，大家也能在各大辞典里找到相应的解释。把语汇作为音乐术语，也是间接显示了音乐和语言这两者间有着巨大的相似之处。常常有人说，音乐是国际语言。如果你也认为音乐和语言一样,是一种用来表达和沟通的工具的话，那喜爱音乐的我们就不得不去理解音乐的语汇。
一般对于音乐语汇最大的误解就是，觉得这是音乐家或是制作音乐的人才会理解的事情，这必须从语言和音乐在使用上的差异来解释。没有人生来就会说话，也没有人生来就懂音乐，大家都是在相关的环境中不断熏陶、教育之下累积语汇，然后透过实际表达来实践。音乐和语言的差异，就体现在表达实践这个环节上。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都只接收音乐的讯息，却没有必要经过表达实践这个步骤。而缺乏了表达的机会，就直接影响到大家对音乐语汇的理解与认知。
来到我们的主题“爵士语汇”，就像中文语汇、英文语汇一样，只要你足够熟悉，你一听就知道它是中文还是英文。反之，听到不熟悉的外文，你就无法分辨它是哪国的语言。熟悉爵士语汇，就是你听到一段音乐就知道这是爵士乐。现在，我们来思考一下为什么你能分辨语言之间的差别。最浅的可能，取自它的听觉特色。例如，听到很多打舌音可能会猜它是西班牙文。稍微深入一点，某些语言虽然我们不懂，但我们从一些熟悉的词组或尾音可以猜到。例如，常常用“呦”做结尾的韩语。再深入一点，就类似我们学过的外语。例如，我们已经学过英文的单词和文法，虽然无法像我们的母语一样熟练，但是一定能马上听出是英文。对音乐家来说，我们必须努力让自己面对音乐就像是说母语一样顺畅，这才能在音乐里天马行空的发挥创意。听众要达到这样的程度，虽然看似不易，但如果能有像是所学外语的理解程度，那就已经能很好的理解音乐家们试图透过音乐而传达的讯息了。
既然爵士乐是一种文化，它就不是简单的由几个元素来构成的。他在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特色，并随之时间持有的特色被保留。有的更换了其他形式留传了下来，也有的已渐渐消亡。曾经摇摆节奏是主体，后来拉丁影响的介入，接着摇滚与放克大行其道，再后来是电子乐器的出现。又或是曾经的琶音演奏，到大量的快速半音，追求新颖的四度和声、自由即兴、序列(sequence)演奏、固定结构等等。而这所有的历史足迹，逐渐构成了爵士乐的语汇。它包含了经由这一传统所熏陶的人们在创造音乐时所有的方法与习惯。虽然这些都是爵士乐的语汇，但没有任何一个是必须的，也没有一个可以涵盖爵士乐的全部。当你听到一个音乐家透过这些语汇来创造音乐时，那大概就是爵士乐了。
当然，爵士乐的语汇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厘清的。我们也希望用最简单的方法，让大家了解它。音乐里，最被大家所注意的部分无非就是旋律。那今天，我们就从旋律切入，用些许的乐理和专业术语，来分析音乐家在诠释旋律时心中的想法以及他所选择的语汇。
今天，我挑选了Miles Davis出品，由Cannonball Adderley发行的专辑《Somethin' Else》里的一首名曲“Autumn Leaves”作为范例。“Autumn Leaves”的录音大概是爵士世界里最广为人知的一个版本，Miles Davis的即兴演奏也堪称经典中的经典。另外，我还挑选了另一份Luara Fygi的演唱录音，这个版本的Key和Miles的一样，旋律演唱和原本的作曲也更为相近，虽然速度比Miles版本稍慢，但还是很适合作为我们原曲旋律的对照组。Miles版的旋律有很多即兴变奏的部分，不熟悉原曲的人可能会被混淆。
Miles的录音我选择分析他从4:20开始的solo乐段，而不是录音开头的旋律乐段，在此我必须解释一下，这是因为Miles Davis是一个真正高超的乐手，他清楚地了解即兴solo是作为歌曲延伸的存在，而不是乐手秀花招哗众取宠的手段。所以他的solo，无时无刻都是在用各种手法诠释这首“Autumn Leaves”。 以下，我们就把Luara Fygi的版本都称为原曲，Miles的版本称为Solo，现在我们话不多说马上进入分析。
首先，我听原曲的0:00到00:25。这是该曲前两句的歌词“The falling leaves drift by the window. The autumn leaves of red and gold”，如果知道曲式是什么的朋友，也可以把它称为这首歌的第一个A段。再来，我们看看原曲的五线谱，最明显的就是大家能看到4个蓝色箭头，这代表了4条上行的旋律线。再回去听听我所标记的四个时间(0:00、0:08、 0:13、0:19)，大家是否已经听到了我所说的4组上行的旋律线或是我们可以称为4个上行的乐句，也就是说两句歌词被分成了四个乐句，分别是“The falling leaves”“drift by the window”“The autumn leaves”“of red and gold”。
然后，我们来听Solo的4:20开始的小号独奏，由4:20到4:36是刚好对应原曲在上述范围的即兴乐段。你可能会发现，它也可以被划分为4条乐句，也就是我所标记的4个时间(4:20、 4:23、4:26、4:32)，分清楚这4个乐句的位置之后我们来把它和原曲做对比。
Solo第一个乐句并不像原曲采用上行的旋律线条，取而代之的是4个重复相同的音符，姑且可以说只有音符的数目和原曲一样。Solo第二个乐句开始有些有趣的东西发生了，红色圆圈里的音符是第二个乐句的最后部分。Solo选择在第二个乐句结尾在音高和节奏上都和原曲相同，整个乐句的线条也和原曲类似使用一个上行的线条，但稍有不同的是这个线条一路上行到超过原曲的音高，再下行到和原曲相同的结尾。在看第三句之前我们来看看第二句上有哪些标记，一个蓝色箭头两个绿色箭头以及两个红色圆圈。再来，我们看第三句，你大概也感觉到有趣的地方，它和第二句有着相像的符号。原曲里每一句都是相同方向的上行乐句，而solo的第二和第三句用了几乎同样的行进方向来处理乐句。这个时候我来解释一下绿色箭头的意思，它代表的是重复并强调重点音符。这两句都是先上行再下行来到原曲乐句的最后一个音高，然后重复强调这个音。不同的是，第三句在重复重点音的地方还帮其加了一个装饰音在前面。还有个更有趣的地方，就是如果我们把这两句的最高音都拿掉，它们的旋律线条就和原曲一模一样是直线上行了。第四句乍听之下好像没什么原曲的影子，尾音也和原曲不同，但我们来看看箭头，它和前两句还是很类似的，扣掉第一个音符的话，它就也是一个上行再下行的旋律走向，而且虽然最后一个音不是原本旋律的音，它还是采用了重复尾音的处理方式。
稍微总结一下这一段solo中发生过的事。它的每一句都用重复尾音的方式结束、第二和三句和旋律有大量的相似之处、后三句的线条基本类似。所以容我来推测一下，Miles在安排这段solo时的想法吧。
我们之所以要分析Miles的想法，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许就更清楚了。简而言之，就是他想在保留原曲旋律架构的情况下做出变奏，让你听的时候既能够听出来这首歌是“Autumn leaves”又能听到他想要表达的讯息。他的乐句数量及位置都接近原曲，线条也接近原曲，并且在关键的位置上使用了和原曲一样的音高，让这段solo和原曲有大量的相似。然后他选用了原曲里相同方向的乐句，并重复4次这个概念来做延伸，在他的solo里也采用重复相似乐句的方式来变奏。每个乐句更是都采用重复单音的结尾，除了第一句外基本上乐句的线条都是重复的。“重复”就是这段solo的关键，而借用原曲的旋律概念做大量的重复来延伸变奏就是这段的主要语汇。
△戴育廷（Tim Dai）
台湾爵士吉他手，现定居上海。全职音乐人、JZ School教师。戴育廷毕业于美国伯克利音乐学院，主修吉他表演专业。戴育廷14岁起开始接触爵士乐，后受到台湾爵士吉他名家廖季文影响，决定走上职业道路。20岁起师从台湾知名吉他手庄智渊。2008年起，先后获得台湾政大金旋奖最佳作曲人、东吴苏州金弦奖第一名，其乐队亦获得北科赤弦奖季军。2012年获得伯克利音乐学院奖学金后赴美求学，师从爵士吉他名师Richie Hart，并有幸与Kevin Eubanks, Tuck Andress, Joe Lovano, John Patitucci, VictorWooten等学习。2014年以最优等成绩Summa cumlaude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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